066 最后一天 命大不收 (第2页)
我的耳朵就是那时候震坏的,此后几十年睡觉的时候都嗡嗡响。
炮火一过顶,我们就往外跑,必须在敌人靠近石头之前,把石头两侧山脊的制高点控制住,把敌人压制在顶峰下面。
冲锋枪早就打坏了,三八枪这时候不顶事,我们就只管扔手榴弹。
9连长在主坑道里屯了大量的手榴弹,我们排上来时也一人扛了一箱。
那几天缺粮食、缺6o炮弹、缺水、缺鞋,什么都缺,只有手榴弹不太缺。
重伤员把手榴弹箱子从坑道最里面拖出来,轻伤员把箱子头顶肩扛推到坑道口,我和李二和两个年轻跑得快的,负责往两侧山脊送手榴弹。
敌人一被打退,再把箱子拖回坑道最里面。
那天敌人天还没亮就开始进攻,顶过第一波进攻,大家撤回坑洞,现9连1排的王锁儿死了,拖箱子太用力把腹部伤口挣开了,流血流死的。
没有纱布没有水,连里的卫生员第二天拖伤员时被炸死,身上的急救包啥都没剩下,所以就算我们提早现了,也救不了他。
他一死,1排算是断了根儿了。
第二波进攻,李二和死了。
我没看到他怎么死的,姚振标说是挨了一枪榴弹,张树林说是遭了流弹,一轮炮过后再上去,尸体早就没了。
第三波进攻,顶替李二和送手榴弹的李志也死了。
他是火力排的弹药手,之前被炮弹皮子削掉了一只手,用剩下那只手捧着一捆手榴弹,再低头用下巴压住,就这么在山头上来回跑着送弹药。
我把他拖回了地洞,看不出伤在哪里,反正是没气了。
李志跟我一样都是5o年入伍的新兵,正经的初中毕业生,是山头上文化程度最高的,夜里还经常给我们念诗。
我一直记得他读过的那静夜思。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至少尸是回家啦,比二和跟班长强。
之后炮一直轰了一个多小时,我在哨位上还看到天上飞机下蛋,重型航弹跟我个头儿差不多,落到地上地动山摇,整个人都跟着晃。
这轮轰炸结束再出去,我们现左侧山脊被炸塌了,变成了一个大坡,陡还是陡,但已经可以直射掩护。
敌人的枪榴弹不要钱似的往上吊,坡顶根本站不住人
关键时刻刘老锅拖了几根爆破筒出来。
姚振标在反斜面架起三八枪,帮我们看住侧后。
山前只要上来人我们就甩爆破筒,一共甩出去4根,才把这波进攻顶过去。
我甩第一根,刘老锅甩第二根,他就是那时牺牲的,就在我一扭头的功夫。
大口径的机枪弹,胸口被开出一个大洞,当时就断气了。
他是火力排的6o炮手,之前被炸伤了腿,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因为他腰里插根烟袋锅子,排里的就都叫他刘老锅。
我也跟着叫,他从来不生气。”
老李说的过于平静,沟壑纵横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震慑得陈一鸣话都说不出来。
好容易等到他缓下语气,陈一鸣插空说道,“李老,说了这么多话,你喝口水润润嗓子。”
李玉成根本不去碰那杯水,还反问他,“有水不给机枪留着,你还敢用来喝?”
陈一鸣秒变鹌鹑,再不敢多话。
“打得没黑没白的根本分不清楚时间,眼前头顶全是炮弹烟和扬尘,遮得日头都看不见。
敌人进攻一次,姚振标就在手榴弹箱子上划一道,划到第五道,我班长死了。
我班长叫李钱进,招钱进宝那个钱进。
班长特别尊敬文化人,因为我高小毕业,平时一有空他就让我教他认字。
行军时我教他写自己的名字,然后他就把钱进改成了前进,他说这样看上去更敞亮。
他当时守在右侧山脊,我抱着两根爆破筒正往那边跑,亲眼看着他抱着两捆手榴弹跳下山脊,然后腾起一股烟。
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我真是命大得老天都不收,我跑过去探出大半个身子往下看,怎么都找不到班长。
我听不见子弹的声音,但能感觉到子弹在我耳边嗖嗖嗖地飞,要不是副指导员把我拖回来,我肯定被打死在那里。
不过也幸亏我探出去确认了战果,坡下头光是能辨认的尸就有四五具,我保住了班长的功勋和荣誉,他家里的日子总能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