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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七章 思君念君问君知否 (第2页)

作者:剑南生返回目录加入书签

袁承天听他说话之中透着无比悲愤!心想是呀,做了亡国奴,阶下囚的人才会明白自由的可贵,当年江山易主,天下蒙尘是为大悲哀!人人逃离颠沛中,流离失所于道路,而且有时死于敌人刀枪之下,可说血流飘杵,天地同悲,变了颜色,能不让人万哭同悲!

袁承天听他说话之中满是激愤悲苦,似乎对命运的不公也是无可奈何,可是心中还是不甘,因为他心中依旧认为朱明王室才是天下正朔,至于清廷那也罢了,虽然有心扭转乾坤,奈何力有不逮,也是无可奈何,只有梦中想故国,虽明亡至今已有百多年,可是在他心中故国山河依旧长青不老,虽然目下势局维艰,摄政王大柄在握,杀戮天下反清复明,可是从来的勇士前仆后继,代代不觉,从代君主康熙而降,一直都是英雄辈出,因为他们心中依旧怀有朱明天下抑或是汉人天下,人有此志,心有天下,以此天下循循不绝于世,虽然不能一蹴而就,但是天下大势所趋,终究正道行将天下,这也是世人不灭的心中理想。

朱怀中见袁承天久久不说话,沉不住气道:“袁少侠,你怎么一时不说话了?”

袁承天道:“我有时在想,人生一世终究大梦一场,我来自何方?去往何处?皆是不可得,仿佛生如小草,命贱如斯,任凄风苦雨折磨,在忧患中始见人生的恶,只可惜好人终究命不长,反而是行止不端的无耻小人大行其道,为什么受伤的总是好人?”

朱怀中道:“世道从来如此,也不是新近才改变的,虽然如此,可是我们还要百折不挠地活下去,想想那些为国死去的英雄,我们哪有理由不努力?”

袁承天道:“可是现在我一无是处,被囚于此,再也不可以习练武功,还谈什么反清复明大业。”

朱怀中却道:“无妨!我身有武功,正愁无人可传,后继无人,不想得今日遇着你,也算上天有眼了!”

他说话之中口气带着喜不自胜。袁承天心中却有个疑惑:你既身有武功,又为何被人囚在此处,而且关押二十年,在这潮湿不见天日的牢中你不觉得苦闷无聊么?如果是我早就生无可恋了。——袁承天生来赋性自由,喜欢无拘无束,如果别人束缚于你,限制他的自由,那么他便会觉得难以为继,因为他总觉得“不自由,毋宁死”

的原则,便如而今天下人人觉得剃易服也属平常,已不再如当年那样极力反抗,以为人之肤受之父母,怎可轻易去之;而今人人觉得事属平常,似乎人人认可,只是袁承天还是以为汉人衣服最为正统,所以出家为道,也不愿着满人服饰,心中向往故国明月,虽然世间反清复明的人已不如先前,可是既便这世间剩下他一个人还要为理想去争!

忽然石墙中的一块大石动了动。袁承天见了心中惊奇,心想这石墙看上去坚固异常,怎么会动。便此此时那大石突然掉落,露出了个大窟窿,只见一个头蓬松的脑袋穿了过来,只见这人满脸虬髯,眼睛倒大,看似浑浊,却可以洞悉人间的罪恶。这人见袁承天惊诧的表情,哈哈笑道:“怎么?袁少侠你不识得我的声音了么?我便是适才和你说话的朱怀中啊?”

袁承天这才幌然大悟,原来朱怀中长这模样,虽说不上难看可也说不上好看,幸许是他不修边幅,所以才这幅邋遢模样,可是他的眸子却透着睿智,不是个寻常人。朱怀中竟然从这个尺余大小的窟窿中钻了进来,也真是匪夷所思——其实他是施展缩骨功,否则纵使有通天彻地之

能也决难从这么的地方钻过来,因之这缩骨功乃是世间极难练的功夫,非但要恒心,还要毅力和吃苦的心,否则少一不可。朱怀中身子落在地上,拍了拍手掌哈哈大笑道:“原来袁门少主长得这么好看——噢,对了怎么有几分眼熟,对了,我身上还藏有袁督师的画像,你们的样貌竟有几分相似之处,而且一样的英俊挺拔,都是玉树临风,岳峙渊嵉的样子,让人好生羡慕,如果我是女孩子也会喜欢你这位袁门少主……”

袁承天听他说话不着边际,心中不悦,却也无从作,因为念在他是朱明后裔,所以也只一笑置之。朱怀中察颜观色,见这袁承天脸色变幻之间,知他心中不快,但是自己话已出话,似乎也无回旋余地,又想:他是袁门少主,气量不会这样狭小吧?否则又岂能坐得了袁门少主?想到此处也就释然了。

过了片刻儿,朱怀中说道:“少主你气色不佳,似乎体内经脉受阻,只有打通奇经八脉方可导入正途,其实这件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难,因为你体内此时似乎正有一股气息乱走,因为不受控制,所以可以任意游走,你试运一下气息,是不是命门和足底涌泉穴隐隐生痛?”

袁承天依言施为,果不其然。朱怀中道:“这定是你大师兄暗中作了手脚,因为你们同门习业,他自然知道你的缺点,所以……”

袁承天心想不错,这朱怀中眼光独到,竟然可以洞悉此事,也真是不简单。那么他既知此中原由,定然有手段将这气息引入正轨,不为邪道所惑。朱怀中此时已坐在地上,缓缓伸出双掌,说道:“袁少侠你还不坐下,让我为你驱邪归正,让你体内气息归入正途。”

袁承天不再犹疑,依言而为。一股浑厚淳正的气息如大海汹涌澎湃而至,将其体内那股横生作乱的气息逼迫到无处可藏,最后由袁承天手指穴道泄出,这番作为看似漫不经心,实则已是大耗真元,可说元气尽耗。朱怀中委顿以地,头一瞬间全白,而且面目更加沧桑,仿佛是个垂垂老者,行将就木的样子,显得可怜。

袁承天见他甘心为自己而耗元神,心中一酸,说道:“前辈……”

朱怀中听他又叫自己前辈,双目一睁,怒道:“你怎么忘了不要叫我前辈。”

他心中想:难道我真有这么老?他又看了看自己破败衣衫,不无感慨道:“叫我一声朱大哥好么?”

袁承天见他仿佛年岁直可以和师祖林正眠一样。心中疑惑,难道他现在的样子名不副实?朱怀中哈哈笑道:“我自十几岁便被关押至此,日日夜夜苦熬,后来我便想前代的武学大宗师都可以自行创建一派震古铄今的武功,我为什么不可以自行钻研武功?我的才志和聪明也不比他们差,岂难道我不如他?袁少侠,你要知道我年轻的时候可也是翩翩一少年,浊世佳公子,可是后来所托非人,以至中了奸人的计谋,被秘密关押在此,——我又岂不知他的奸计——想要我在暗无天日的地方自暴自弃,人不人,鬼不鬼,妄想让我生不如死,让我倍受磨难,让我心志摧毁,在忧患苦难中沉沦,——可是他焉小瞧我,我又是那种一遇挫折便万念俱灰的人,想我朱明后裔子孙又岂是懦弱之辈?想我汉人不懦弱!我想大地总有回归光明的一天,我的苦厄也总有解脱的一天,果不其然,今日得见袁门少主,看到了反清复明后继有人,我纵然一时死了也是含笑九泉!”

袁承天道:“朱大哥你怎么说这丧气话,我看你面相不是早殁之人,想想将来的天下重回朱氏子孙手中,你怎么也不可以死!”

朱怀中哈哈笑道:“世人皆有一死,死有什么可怕?可怕的是心中相思之苦!我也知道身世寒微,着实配不上人家——人家是百媚千娇的人儿,可是我却是阶下之囚,是为朝廷的乱党,纵使脱身也是忤逆之人,也好不到那里去……”

袁承天道:“朱大哥你被关押这二十年,真是可怜,只是有一节,你难道不恨关押陷害你的人?”

朱怀中道:“一开始我心中也怨恨,便自在牢中苦钻武功,想着如何出去杀人,可是时间长了,偶见外面槐树叶子枯黄落了又生,生了又落,又见虫蚁也是生时奔波,明白世间生命一理,有人早殁,有人空活百岁,这也是冥冥之中上天安排,是为劫数,谁又能躲过,只有任其自然,不能横加干涉,否则便秩序颠倒,乱了乾坤,袁少侠你大约还不明白,我有此神通,为什么不破牢而出,将害我之人粉身碎骨,不是不想而是不能,那样反而会让我所中意的女子失悲痛楚,我虽可报得大仇,然而于事无益,你说我又何苦去妄自杀人?”

袁承天想了想,忽然说道:“杀恶人既为善念!这摄政王从来作恶多端,死有余辜!朱大哥你善念为先,原也不错,可是你杀他,他便会依旧为恶,多杀人命,你想过没有,你虽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内心便不愧疚难过么?”

朱怀中低头想了想:“可是我实在下不了决心!”

袁承天道:“你虽非薄悻之人,然而那女子于这二十年间竟然不看你一眼,而且不于过问……她,值得朱大哥你执念于心么?”

朱怀中忽然大声道:“晴儿不是这样的人,我知道!也许别人都会改变,但是她决然不是那样的人,因为她根本不知道我被关押在此,是以这二十年间并未踏足于此,我心中从来不怨恨她,只恨我们有缘无份,只有在以后余生中想念,再无他法,因为我们不可以结合,——因为她是满洲人,而且……”

他竟尔说不下去,眼角湿了,眼泪落下,有人说:英雄有泪不轻弹,其实只因未到伤心时!他亦有不为人知的难言之隐,所以闭口不言,可是眼泪却也控制不住,簌簌而下。袁承天已隐隐约约猜到这事与摄政王有莫大关联,只是朱怀中不愿说出口,因为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

外面有雪片飘进,落在草铺上融化,地上还有虫蚁,依旧在为生存而奔走四方,虽然它们性命渺小但是却不退缩,反而显得顽强不屈。袁承天这时便想天生生命本应平等,无所谓贵贱,可是有时偏偏人为贱视,罔顾别人的存在,实为可悲。袁承天虽已猜到他的大仇人必是这摄政王多铎,至于他口中的那位女子的身份便不得而知,隐隐约约觉得是位可以颠倒天下众生的相貌出众的女子,否则那摄政王也不会将他秘密关押在此,不欲人知,要他受尽折磨,要他在苦楚中煎熬,这样他才心中得到满足,觉得如果一刀杀了他,那是便宜了他,只有让他生不如死,才是世上最好的折磨方法,可见这摄政王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不能忘却。他是余生都要这位朱怀中在苦楚中过活,让他们都不可相见,这岂不是世上最为恶毒的方法,也许在他看来已是仁慈,因为没有用酷刑或者毒药毁容颜,如若换了别人只怕早将他毁于一旦,决不会容他才生在世间!这时朱怀中从怀中取出一轴画卷,因为日子旧了,纸张已泛黄,可是依稀可见画上是位女子,容颜凡,眉眼之间透着与众不同,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女子。他怔怔看得出神,口中喃喃:“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他的眼睛满是泪水,人生有多少恨事,便有多少泪水,想那离恨天,愁怨窟埋葬了多少有情人,情天有恨海,只是无人偿还,这一世的悲情多是自怨自艾,——因为月老有时也错牵红线,他不知世上所谓:有情人终成眷属也只不过虚枉之辞罢了。

袁承天见他此状,心头也是痛楚,想起清心深锁闺房,有时也是不得自由。她之所以嫁与海查布,其实本非所愿,可是当时之事皇帝哥哥有命,圣旨出处谁敢违抗,她也只有委屈求全,因为没有反抗的理由,虽然阿玛是为亲王,可是要皇帝收回成命也是不成的,又况且他也持支恃态度,觉得门当户对,未有不妥之处,因为他私下也知清心和袁承天的事情,所以心下也自焦虑——因为他知道这袁承天是为袁门少主——是反清复明的脑,清心和他厮混终究不好,如果为天下闻知那么自己颜面何在,自己的亲王也不要做了,所以皇帝下诏让清心下嫁将军府,他也未横加干涉,自有他的考虑,因多隆阿将军权势并不在摄政王之下,虽然表面也受其节制,然而实在情形又自不同,正如在外将军听宣不听调,其实兵权还在其掌控之中。皇帝的意思自然也是拉拢这位多隆阿将军为己所用,一旦兵变可以随时随地为己所用,这也是他的手段高明之处,有时朝堂之上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不牺牲别人,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虽然目下皇帝和摄政王斗而不破,将来未使不会兵戎相见,因为现在是暗斗,皇帝也知道时机未到,不可轻举妄动,否则毫无胜算,只待一有时机,一招定乾坤,除了大奸再无后患,这也是皇帝计谋深远之处,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都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的手段,非是他们眼中事事唯唯喏喏的懦弱的样子。

一时之间两个人似乎命运相通,颇有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王府之中夜色在雪花飞舞之中尤其显得沉沉如梦魇。晚晴福晋忽然心血来潮,左眼跳个不休,仿佛预示将有什么事情生,记得先前也是这样,每到冬日十月天时便心神不安。她起身,回到寝室悄悄将一张画像打开,只见上面画得是一位汉人少年,眉宇之间透着英俊,双眸之中仿佛可以直看人心。她心中静静地念着:你失去这些年,不知在何处?我也暗中派亲信侍卫四下打探,总是不得你的消息,仿佛当年你夜闯王府受伤而去,再无丝毫消息,仿佛人间消失;可是我相信你尚在人间,因为这些年每每梦中可见你的样子,只是你总是背对着我,不言不语,似乎心中有着不为人知的痛楚,不肯转身看看我?你为什么这样绝情绝义,不肯怜惜于我,还是你……她至此不敢想下去,真怕梦中他转过身来,现出的是鲜血淋漓不堪的张脸……

思君念君问君知否!我虽是旗人女子,可是从来没有汉人满人之分,反倒是你们汉人心中有着华夷之分,什么正朔正统?在我眼中有区别么?为什么两个相爱的人不可以抛弃成见,偏偏是天南地北,永不相见?我这多年心中一直有个不灭的信念,觉得你尚在人间!因为我可以感受的到,也许终有一日我们可以再相见相逢,只是而今只怕物是人非,再也不是当初的模样,可是……这时多福安走了进来,向晚晴福晋请安。晚晴福晋看着多福安心中又起波澜,心想:生在帝王贵胄之家未必是好……有时不如寻常百姓家——那样可以随心所遇,不必受到礼仪束缚……

多福安忽然见到桌边的那幅画,看了看画中的少年,似乎在那见过,他口中自言自语道:“这个人怎么和王府石牢中的人有几分相似,只是那牢中之人头蓬乱,眉眼却有几分相似!”

晚晴福晋心中一动,便问这多福安原由。多福安想了想,因为他现在神志虽暂时清醒,可是有时去懵懵懂懂不知所以,毕竟已不比正常人。晚晴福晋也不急着催他。忽然多福安一拍大腿,喜形于色道:“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见王府中的忠伯鬼鬼祟祟,端着饭菜向王府后面的大院走去,时不时还往回端详,似乎要做不为人知的事,那时我便心中存疑,尾随其后。后来见他来到一处树木丛林中,有一排石屋,只是石屋有巨大的石门,只见他在石门上扭动机关,石门便打开,否则以人之力决难打开,他便走了进去。我心下自然好生奇怪,心想:这里面定然关着什么人?于是便在暗处躲着,待他出来我便依照他的手法打开这石屋前的机关,一个人偷偷溜了进去,只见里面潮湿,走到一间石牢前,透过石门之上窗户可见里面有一个蓬头怪人,正自面朝里头。他听到响动,以为忠伯去而复来,便大声斥责,而且口中还诅咒什么,只是石屋内声音浑浊,听不真切,似乎便是什么卑鄙无耻龌龊之徒的说话,透着无比悲愤。我见他说话透着疯癫,不似常人,便想这真是个疯子,只是奇怪阿玛为什么将这样一个怪诞不经的人关押在此,何不一刀杀了,偏偏囚押在此徒惹人厌……”

晚晴福晋眼神中闪过一丝不意觉察的神情,心想:众生平等,谁也不可以妄杀无故!只是这话又不能对他说起,因为她知道这位世子多福安在王爷的悉心教导下也是个不近人情之人,仿佛: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的乖张心理,不以救世众生为理想,而以自己的所有为至上,处处透着戾气。她虽也规劝王爷和这世子,只是他们虽表面虽应承,实则过后便不与理会,觉得福晋太过迂腐,而今不比从今,人人都有私心,谁还古道热肠?谁还济世为怀?谁还为国为民?人人都怀揣着计谋,行着杀人的勾当!世之沉沦,不在一人,在之一世,人人如此,也是无可奈何?